爱尔兰画眉有什么故事?
爱尔兰画眉
作者:萧红
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了,因为我是外国人,我不大留意那响亮的外国名字。我看到的他只是,圆脸,丰腴,仅仅略带稀疏的胡须,这样,更显得年轻而友善了。他和我谈话的时候,始终是一张很平和的圆脸望着我,但我知道他内心的热情像火山一样的燃烧。
我们在沙滩上碰到,他和我打招呼。
“来游泳?”我问他。
“游泳对我已经太晚了。”他很温和地对我说,“我在都柏林的时候,那倒是常常游泳,现在我年纪大了,只以在沙堆上坐坐了。”
他的微笑表示他不在意他的年纪。他向我问起我的故乡、我的旅行、我的写作。我知道他是了解我是一个作家的,因为他送过我一首他写的诗,我回赠了我的一篇小说。他很高兴地说:“我们都很爱你的爱尔兰。”
“这里很可爱。”我回答他,“像任何地方一样充满悲哀,像任何地方一样有平静的日子,像任何地方一样有争吵和分裂,可是它仍然是很可爱。”
这样,我们就谈到爱尔兰的过去和它的现在,还有那令人不安的分裂、那正在发展的社会运动、那正在变化的农业和经济。他告诉我他是一个农民,他常常想写作。但是农民的生活,尤其爱尔兰的农民生活,是那样艰苦,使他也觉得不容易写了。
“那么你就想一想吧!”我劝他,“你应当写你所喜欢的,你应当写一些使你高兴的东西,你的诗就使我很高兴。”
就这样,我们站在海边上闲聊着,我们的脚在温凉的沙中,脚跟着变硬了。太阳把他的银色光辉,投在我们的身上,我们的头上,映照在远处的海面上。他的脸被阳光照耀着,射出彩虹的光色。
我们分手的时候,我似乎觉得在他温柔的言词之中,还有他那温暖的身体周围,都充满了青春。他好像不像是一个七十岁的人。
不久之后,我就从报上得知他死了。
那消息使我感到一种悲哀,同时也使我感到一种骄傲。他活到七十岁,而他七十岁所作的事,要比许多二十岁、三十岁的人还要多得多,他活着的时候,始终是一股蓬勃的热情。他的死使我想起:原来一个人就是这样地一天天地接近坟墓的。而一个人如果像他一样地度过了一生,死在遥远的故乡意大利,死在他诞生的农舍中(据我看,他就像是生在那里似的),那是多么好啊。